三少主正倚在陈庆之身旁,两手打着颤,一面满眼怒容地看着台上,一面却不自禁地露出胆怯神色。
陈庆之忙扶住她,柔声问道:“你怎么了?”三少主呆了半天,这才弱弱地说道:“潘玉奴是我阿娘的闺名。”
“哈哈哈……”台上的刘劭突然发出一阵怪笑,“台下这个妇人,莫非就是李城主的那个三女儿?”
三少主尚未答话,陈庆之怒道:“你要辩就辩,扯娥儿做什么?”
刘劭的脸色立时又回复了初时的沉静,冷声道:“我这是替四叔问的,他若见到了友人之女,少不得要打个招呼。当年他在焉支山之上第一次见这女子,还是在襁褓之中,转眼就已嫁为人妇。如果不出所料,你应该是由你二叔抚养长大的吧?那人确是天下少有的忠义之士。而潘玉奴的名字,想来也是他告诉你的,因为你从没见过。”
三少主听他这一番说辞,竟句句都说得确实,明白其人必定知道许多内幕,再也没了怒容,只是胆怯之情却更加盛了。
这时候,她只能轻声地问了句:“你怎么知道?”
刘劭道:“因为自焉支山之后,潘玉奴便随陶隆浪迹天涯,再没回过北凉。而你的父亲,则从此性情大变,对女人只有恨没有爱。这样的父亲,又如何会用心来抚养你呢?”
三少主见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切中要害,终于忍不住继续问道:“潘玉奴为什么要跟着陶隆走?”旁边林儿慌忙上前阻道:“三少主不要问他,谁知道他现在说的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听了他言,先入为主,就再难弄清真正事实了。”可三少主却仍是轻声道:“主母,我从小就没见过阿娘的面,我想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一个人,你让他说吧?”林儿无奈,只得住了口。
刘劭则脸显阴冷的神色,说道:“道理很简单,因为她怀上了陶隆的孩子!”
“你胡说!”第三次,同样的语言,这回的发出者是林儿,“师父他一向行得正坐得直,怎么会和有夫之妇有染,你这是血口喷人!”
刘劭却一脸的阴沉,只问三少主道:“若我没说错,你今年应该二十岁?”三少主沉默地点点头。
刘劭又转头问台上的陶贞宝:“而你,应该是十九岁整?”陶贞宝不知他为何突然问及年龄,茫然地没有回应。
而台下的林儿,已经几乎猜出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若再让他把话说完,这场舌战还如何进行下去,忙高声叫道:“这场比赛不公平,我们要换人!”
这一下变起突然,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刘义恭那老头倒真是机敏,第一个反应过来,忙道:“赛前已经说好,人选一旦确定,就不得更换,你当这是儿戏吗?”
林儿却道:“大家都看着的,这第一轮哪有半点舌战的意思?太子讲了半天故事、认了半天故人,就是不谈舌战之事,这第一轮根本就不能算!”
刘义恭又为难起来,只得再度去请示刘义隆。
刘义隆又犹豫了半天,方才说道:“朕观这第一场的确和一般舌战有所不同,看得让人乏味。换人固然能让比赛精彩,可却和规矩相背。让赶驴社换人,等于是有针对性的排阵,这岂非对洞玄观不公平?”
刘义恭见刘义隆也没个准主意,又去问刘劭:“太子殿下,不知你对他们换人的意见,有什么想法?”刘劭仍然是不动声色,只是沉声道:“可以,不过这个陶贞宝此后不得再上。”刘义恭见他同意,又问台下的林儿:“太子殿下果然是气度非凡,同意你们换人,这一场就不算了。不过这陶贞宝也就不能再上台,你们可愿意吗?”
林儿正要说话,旁边陈庆之慌忙提醒道:“主母,可别上那刘劭的当,他表面上大度,这一场胜负不算,其实却很阴险。因为如果再上一人仍旧失利,我们等于一场损失两员战将,这可亏大了。索性,这场我们就认输吧?输给刘劭本也没什么的,如果一场比赛连损两人,后面还怎么比?”
林儿却似还没从刚才的气恼中恢复过来,回头斜眼看着他,反问道:“三军之战,最重要的是气势。那刘劭利用一些关于我们的旧闻,就把从台上到台下这许多人都侮辱了一遍,你家三少主也多受他的影响。若此刻不在他身上把这场子找回来,后面我们还怎么比?”
“但是……”陈庆之还有些迟疑,可他见林儿眼中似有坚定之色,也知林儿有她自己的考量,便只好作罢。
于是林儿回头看了看己方诸人,只见杨懿显出跃跃于试的态度,便唤道:“杨师弟,你可敢去和那刘劭一战?”杨懿本来还半搭着眼皮,听她唤自己,立时就兴奋起来,高声答道:“阿姊你就看好吧,这一战我志在必得。”林儿微笑着点点头,道声:“那就上!”杨懿应声便上了台去。
然而,台上的陶贞宝却还对刘劭的话耿耿于怀,此时忽然高声问道:“你刚才问我年龄,到底是什么用意?”那刘劭一声冷笑:“难道你还猜不出来?你可知,你为什么会叫‘陶贞宝’这个名字?”陶贞宝茫然地摇摇头。
刘劭沉声道:“因为对于潘玉奴来说,贞节,恐怕是最宝贵的东西了……”
“不要再说了!师弟,赶紧下来。”台下林儿急道。可陶贞宝还想再问什么,林儿便挥手让韩均、念双二人飞身上台,将陶贞宝拉下台来。
陶贞宝一脸的不忿,林儿忙叫令晖、仙姬二女上去安慰他,然后转头问檀羽:“怎么办?”
原来识乐斋诸人被那刘劭一番搅扰,迷漫起一股尴尬气氛来。
如果真如刘劭话里的意思,那么陶贞宝就是陶隆勾引潘玉奴之后所生的儿子?
并且,他还是三少主同母异父的亲弟?
而师门受辱,林儿这个当家人,也同样会受到影响。
适才一直和英、寻二女坐在后面静观局势的檀羽,此时方上前说道:“如若按刘劭的说法,三少主的母亲潘玉奴,在诞下三少主后不久,即与陶师父相识,二人很快便坠入爱河。而潘玉奴也随即怀上了陶师父的骨血,并在第二年生下陶贤弟。三少主的父亲李城主则因为潘玉奴的背离,从此性格大变。听起来似乎没什么漏洞。只是那潘玉奴后来又有什么遭遇,与刘义康是否有干系,这些问题都没有解答。”
“不过,”檀羽沉吟片刻,续道,“陶师父为何不顾身份地位,与有夫之妇有染,这中间必定有我们现下无法知道的秘辛。但是,上一代的恩怨,又何必加诸后人身上。不管他们的爱恨情仇如何,如若三少主和陶贤弟真是一母同胞,那只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你们又何须尴尬?至于林儿,不要想太多,你师门的旧事,相信陶师父自己会处理好的。”
此番话言毕,陈庆之当先便朗声一笑,说道:“为仪说的没错,如若真如刘劭所说,我倒凭空多了个小舅子。陶小君以前在汉中时和我就是诗友、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如今又多了这层亲戚关系,你说这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是什么。”那边令晖也是笑道:“没想到陈公子倒成了小女的姊夫,真是世事难料哩。”
两位正主还没相认,他二人倒先认了亲。
林儿见他们皆是睿智之人,便知这尴尬的情绪必能轻易被他们化解,也就暂且放下了师父的旧事,只是抬头看向台上,杨懿与刘劭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