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幽姬接任宗主之位算起,巡花柳已离宗两年,连春节与中秋等团圆节日也从未返乡,家书更是一封没寄。
仅在水月楼主的文书报告中,偶尔听到他的名字——于青楼行医,有求必应、有病必医,且分文不取,深受妓女尊崇;炼制抑孕气锁,为宗门省下大笔避孕堕胎药费;研发焚情膏、驻颜丸、锁阴丹、柔菊散等奇淫药……短短两年,风月楼成就西湖第一青楼,他功不可没。
这些日子,“风月楼纳新妓——琼华派女弟子霓漫雪一文一操”的消息流传很广,想都不用想,定是巡花柳的手笔。
消息传到天元宗水堂的一处庭院里。
此院大门被铁链层层缠锁封锁,似在隔绝生人,门檐上悬挂一根细线,线头牵着的赫然是“廉贞星印”。
这本是象征身份的贵重信物,需谨慎保管。但物主人不愿承担其位,这枚星印便轻贱得不值半钱。
郁瑶听闻“一文一操”的消息,先是会心一笑,笑着笑着,心底突感悲伤,笑颜里多了几分惆怅。
她是巡花柳原本的婚配之人,可她亲手葬送了这段姻缘……绝交前,巡花柳曾对她说三句话:一、他不是废物;二、他很痴情;三、他是操完不负责的人。
三句话都一一验证:在青楼从医后,巡花柳如鱼得水,硕果累累;在庐阳时,郁瑶亲眼看见他与小森殉情自杀;至于第三点……巡花柳至今没回雁荡,自己大抵早被他忘却了,果真没有负责。
她很后悔……在庐阳南山时,小森与巡花柳同生共死、相依相偎,关切之情深挚已极……那份情意,本是属于她的。
可笑的是,她自废婚事、隔绝眷侣,亲手让这喜字散成云烟。
……
郁瑶本是绝户独女,生父早逝,寡母再嫁,家里并无男丁,独余一弱幼小女,屋舍良田自然而然被伯叔霸占,幼女沦为奴籍,惨遭当街贩卖。
幽姬恰巧路过,见其性烈,又有几分练武天分,遂为郁瑶赎身,收为女徒。
她座下四十余位弟子皆为孤儿,原因有三:一为孤儿出生贫贱、曾尝饥寒,心地纯良且能吃苦耐劳,是为上选;二为行善积德,平天下疾苦,渡黎庶以报家国;三为天元宗没落,收不到世家子弟。
自此郁瑶拜入天元宗幽姬座下,时年七岁,位列第四,往上还有三位师兄。此后日复一日,跟着师兄们习文练武,日日夜夜艰辛苦练。
转眼四年已过,郁瑶武功初成,站桩、开筋、锻骨等基本功分外扎实,也能识得文字、诵读经书。
四年间,恩师幽姬陆续收下诸多弟子,她亦成为此脉大师姐,身份崇高。同年,幽姬带回一个九岁的孤儿。
恩师带孤儿回宗,是极常见的事,可令人震惊的事——幽姬将其收为义子,视为己出,悉心抚养。
孤儿自称姓巡名花柳,与幽姬同吃同住、朝夕相处,并受她亲自教导,将一众师兄妹羡慕坏了,皆聚目观望,欲看此子到底有何能耐。
浅过三月,众人大跌眼镜,简直失望透顶。
巡花柳品行不端,小小年纪便是极端偷懒好色,习武时屡屡偷懒,学文时频频昏睡,房屋内藏有淫书秽图;而且很能惹事,三天两头与朱邪子弟打架斗殴,引得朱邪族与幽姬各自护短争吵。
随时间推移,巡花柳无论如何教导,都无法改变恶劣本性,坏事愈做愈多。
在他所做诸多恶行中,最不能忍的是——当时幽姬一脉属水堂,联金堂为盟,与土、木、火三堂相争。
而巡花柳为水堂副堂主之子,居然整日跑至敌对的木堂厮混,更与火堂主次子“李燕”、土堂主千金“风离”交好。
五堂弟子虽皆为同门,可在那群眼光短浅如井底之蛙的少男少女眼中,这与叛徒有何异?
所做最严重之事——巡花柳十三岁那年,擅闯宗门禁地偷学邪术,一偷还偷两门,分别是采补术《惑心宝鉴》与太监淫功《九玄功》。
按照门规需处死谢罪,他却因恩师疼宠而保全性命,仅罚拘禁思过一年。
郁瑶对巡花柳的印象差到没边了。
……
时光荏苒,半轮年岁一晃而过,郁瑶年至十七,侠女初长成,方当韶龄,端的是英气十足、俊美无俦,秀艳如江上芙蓉,清丽似月下寒霜。
她苦练十年武功,已成新生代中姣姣者,地位水涨船高,越发受人尊敬,心气也越发高傲。
不乏有同门追求她,连最为优秀的大师兄闻人羽也在若有若无地表示心意。
郁瑶更加得意,虽未像荡女月萤栀(第一章出现的角色,本书第一段肉戏女主)那般脚踏多船、四处滥情,却也是花心多情,同时与几位少年关系暧昧。
此时宋金两国交恶,边境摩擦不断,朱邪策防微杜渐、未雨绸缪,令幽姬选拔“紫薇七星”,授予权位与强兵秘武。
幽姬偏爱儿子,将那不学无术的败家草包巡花柳,直接内定为七星之首——贪狼星君。
众弟子不服之余,却又无可奈何,恩师舐犊情深,轮不到他们多说。
郁瑶本无心理会此事,她和巡花柳半生不熟,走后门?那便走吧,不干她事。
……
一日清晨。
幽姬私下召郁瑶入府,先是关切询问近况,随后不怀好意地问道:“瑶儿啊,你可有中意的情人?”郁瑶定然不敢说她中意好几人,违心道:“弟子没有。”
“你已及笄,是该成家了,可愿让为师替你择一良婿?”郁瑶心头一颤,顿感不妙,她看着恩师的炯炯视线,不知该如何开口拒绝。
犹豫良久,她试探问道:“请问恩师…良婿是谁?”幽姬心中愧疚,手心手背都是肉,但逆子臭名昭着,她唯恐巡花柳娶不到贤妻,便自作主张替他说媒——只能委屈郁瑶了。
她托起少女的手,苦笑道:“是我儿巡花柳。”郁瑶只觉如五雷轰顶,天旋地转几欲晕厥。
幽姬趁她不及回话,趁热打铁道:“瑶儿啊,你从小遭亲戚贩卖,身边没有亲人,自幼孤苦伶仃,茕茕孑立,过得很不容易。”提及过往,言外之意便是清算恩情,不许郁瑶拒绝。
“我儿过往虽风评不佳,但经我亲力教导纠正,早已悔过自新,现在品格端正、奋发有为,也算大有前途的逸群之才,可谓良婿。”幽姬往逆子脸上狂贴金,说得自己心虚不已,额角直冒冷汗,“你若愿意,我便做主说媒,为你俩牵线搭桥。”郁瑶自然万般不愿,可恩师为儿子说媒,显是要强行配婚,又提到昔日恩情——自己如今境地,全拜幽姬所赐,再造之恩永世难报——若是拒绝,自己不但忘恩负义,还会折煞恩师的面子,利益权衡下,她欲哭无泪道:“弟子…弟子…不敢不愿。”
“如此甚好,”幽姬抿嘴微笑,从怀中掏出一枚星印,塞入她手中,“自古贪狼与廉贞互为结发夫妻,巡花柳既是贪狼,那你便是廉贞星君,过几日择一良时,你二人契下婚书吧。”郁瑶接过星印,只感烫手无比,咽泪道:“弟子谢过恩师。”
“贪狼寡义,廉贞趋利,望你日后与巡花柳相互扶持,莫要让他薄情寡义、沦为无义之人;你也莫要趋利逐名,成为贪利之人……”幽姬花费大半时辰,讲述廉贞星名的职责与权利,郁瑶无心牢记,懵懂听恩师说完,浑浑噩噩地走出幽姬府邸,被日光照耀,忽地眼前一黑差点摔倒。
巡花柳这顽劣恶徒,如何能与“良婿”二字搭上边?
倘若是平庸些的正直男子,郁瑶都能接受认命,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那是声名狼藉、品德败坏的巡花柳。
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若真嫁鸡狗,这一辈子岂非全毁了。
想到此后便是巡家妇,郁瑶愈感凄楚,悲哀道:“我上辈子,是造了何孽。”她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去看看他吧。”事已至此,只得期望巡花柳本人不像传闻那样恶劣。
……
时值暮春三月,春风吹绿杨柳岸。
天元宗木堂后院,十五岁的巡花柳倚靠着树木,嘴里衔着柳叶,手中握着细线,乱吹清绝小调,借着春风高放纸鸢,悠然自得、无忧无虑,逍遥似闲云野鹤。
郁瑶多番打听寻找,终于寻到巡花柳,看到他这悠闲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跨进院中问道:“巡师弟,你是水堂的人,为何又跑木堂来!?”巡花柳闻声望去,皱眉道:“您找我有事吗,大师姐?”
“现在是练武时辰,师兄弟们都在打拳,你跑木堂就算了,怎的还玩风筝?”少年吐出柳叶,嗤笑一声,“幽姬都不管我,轮得到你管我?我崇尚和平,反对暴力,就不练武。”
“你你你!”郁瑶又气又怒,恨铁不成钢,想到眼前这幼稚男人是未来夫君,顿感人生黑暗、前途堪忧。
她试着劝说道:“再过半月便是宗门考校,你不练武,至少也要读书备考吧?”
“真是奇怪了,”巡花柳心感疑惑,“大师姐,您与我根本不熟吧?跑来劝我读书,可是有何阴谋?”
“你这人真是,我没有阴谋呀!”
“那你大可不必劝我,考校是为选拔七星,我已是贪狼,考不考无所谓。”寥寥数语,便让郁瑶寒心,巡花柳果真与传闻一模一样,贪玩幼稚、毫无上进心,怎能托付终身?
“我非要管你不可,”她也不再隐瞒,“恩师将我选为廉贞了。”
“嗯?你是廉贞?!”巡花柳有被惊到,仔仔细细地打量郁瑶,“幽姬曾说要替我配婚……原来女方是你。”正见少女风姿绰约,马尾随风摇曳,飒爽过人——幽姬确实择了位绝世佳人。
但巡花柳高兴不起来,他知道郁瑶的传闻,沉声道:“我且听闻,你与几位师兄纠缠得不清不楚,守宫砂还在吗?”
“你胡说什么呢!”郁瑶脸上阵红阵白,骂道:“登徒子,别乱说话。”巡花柳凑近郁瑶,拂手撩袖,“让我看看。”他眼疾手快,轻轻将少女左手的衣袖上提撩起,扣住白皙皓腕一瞧,细嫩柔滑的小臂上,一点朱砂正红。
“滚开,休得孟浪!”郁瑶抽手,忍住出手揍他的冲动,寒声道:“不要对我动手动脚。”红砂正艳,那就无妨,“抱歉,是我冒犯了。”守宫砂在,便说明是清白之身,是未经人事的处女。
尽管心里有些芥蒂,但少女容姿绝艳,足令巡花柳色迷心窍,可以掩瑕。
“你既是我的未婚妻,过往之事就不究了,日后我们好好相处,你且注意避嫌,尽早与其他师兄划清界限。”少女听得火冒三丈,顶嘴骂道:“你当你是谁,凭什么管我?”巡花柳诧异瞪视,“尽管唐突,但你我二人已有婚约在身,你还招蜂引蝶,是想给我戴绿帽吗?”
“王八蛋!”少女终于发怒,“你以为谁愿意嫁给你这废物。”郁瑶掩面蹲下,泪珠滚落,痛哭流涕,“亏我还对你有些期待,根本是个废物。真是倒霉,要嫁给你这种人。”巡花柳那时脸皮尚薄,被骂得脸色铁青,“我不是废物……你莫非对我有什么误会?”
“功夫不练书不看,文不成武不就,还贪玩好色,这不是废物是什么?”
“书还是看的,《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针灸甲乙经》我都倒背如流。”郁瑶更觉心碎,这三本书都是医书,虽说医武一体,但天元宗里武医分家,木堂承医道,水堂承武道。
明明是水堂副主的义子,不老实学武,跑木堂学医,太不务正业了。
“四书五经、兵书韬略你不看,看甚么医书,你又不是木堂的人……”巡花柳听得烦,摆手打断,“都是一个门派,同根同源,何必分那么清楚。人各有志,我志不在文韬武略,而在悬壶行医,有何不可?”少女脸色稍微缓和,他这番话说得好听,学医虽是旁门左道,但也算正途。
志向微小,但也算有志,总比真的不求进取、庸碌无为好些。
巡花柳抬手指天,“再说这风筝,你误会更大了。我不是贪玩,而是在锻阳。”
“锻阳?”
巡花柳沉吟半晌,“你既是我未婚妻,告诉你也无妨。这是九玄功的筑基功法,需把阳根砍下浸泡在肉苁蓉、淫羊藿、巴戟天枸杞子等药中,浸泡一夜后从药坛取出暴晒阳光,借自然热力锻铸阳根,日夜往复。”此言可谓惊世骇俗,郁瑶闻所未闻,越听越觉心惊胆战。
“如此泡晒九天,再用玄功将断根接回自身,阳根便能粗壮半寸。”
“这不可能…砍下身体部位…还能再接回去?”太过违反常识,少女实在难以置信。
“不然为何《九玄功》被称为太监淫功,正因为它能断阳重续。”巡花柳得意洋洋,“这些日子白云厚重,阳光暗淡,我恐日热不足,故将阳根绑于风筝之上,飞至高空凑近太阳,令阳根充分吸收阳光。”
“逆天…太离谱了!这是邪功,你怎能练邪功……”
“这不是邪功,这是淫功。”巡花柳毫不讳言,“朱邪宗主和母上都默许我偷偷练,只因你是我的未婚妻,方才告诉你具体细节的。”说着,他把腰带一解,长裤滑落,展露胯下——两颗睾丸尚在,但阳根不见踪迹,光溜溜的像个太监,看来真是把阳根割下来了。
“荒唐!快把裤子穿上。”郁瑶惊羞捂眼,“你…你…你练这个功夫,要拿来做什么?”
“啊…额……”巡花柳脸上头一回出现窘迫,他沉默三息后道:“做爱!”
“什么?”
“这套功法是残缺的,目前只能壮阳……”当时凝聚九玄阴阳气的方法还没有试出,《九玄功》无用无害,所以幽姬与朱邪策才放任他练。
“九玄功不能强身健体,也不能延年益寿,只能…只能……”
“只能什么?”
“只能在性交时,让女人更容易高潮一些。”巡花柳本不想说的,但郁瑶一再追问,不得已只好道出真相。
少女宛若被冷水灌顶,浑身一阵恶寒,彻底绝望心死。
“我算是看清你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完完全全的淫荡废物!”
“啊……”
郁瑶骂完,转身就走了,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没有再回望一眼,徒留下被骂懵的少年。
……
郁瑶决心要退婚,绝不能把人生托付给这个淫贱好色的废柴。
可这桩婚事是恩师钦点,该如何毁婚呢?
她骂骂咧咧地走回住处,在自家小院前看见一人。
那人英俊帅气,玉树临风,仪表堂堂,正是近日对她暗表心意的大师兄闻人羽。
郁瑶迎上前,心不在焉道:“闻人师兄,你怎地跑这儿来了?”闻人羽微微一笑,柔声道:“郁师妹,我是在等你。”
“等我?”
“我想问问你,明日下午有空吗?”
“明日下午,我倒是没啥事。”
“那…我手上恰巧有两张茶楼戏票,你可愿与我同去凤凰集看戏?”
“咦咦?!”郁瑶倍感惊讶,被邀请同去看戏——闻人羽是何用意,她再清楚不过。
细看大师兄,貌若潘安、颜如宋玉,谦恭才博、诗学满腹,和那淫荡的登徒子巡花柳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若婚配之人是大师兄就好了……可惜是那淫徒巡花柳。
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矜持道:“只有我们两人吗?”闻人羽认真地点点头,“只有我和你。”
郁瑶已订婚,被单身男人邀请同游,本该拒绝,可她突然灵光乍现,一条驱狼吞虎、借刀杀人的计谋浮现脑中。
她绽唇欢笑,笑里藏刀,“我愿意,我们一起去看戏吧。师兄,明日不见不散。”……
木堂堂主小苑中。
“幽姬为我定了一桩婚事……但是女方似乎对我有意见……”苑中共有四人,分别是风离、李燕、木堂主以及正在诉苦的巡花柳。
他将今日与郁瑶短暂交谈后不欢而散一事说给众人听。
听完后,李燕拍拍他的肩头,笑道:“这真不能怪郁师姐,嫁给你真是委屈她了,如果我是她,晚上一定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你说得我有点伤心。”
风离面无表情,清冷如雪,淡漠开口道:“笨师弟,你是如何看待郁瑶的?”
“什么意思?”
“你真心想娶她吗?”
巡花柳思考片刻,“她是母上为我择的配偶……除了脾气暴之外,没啥问题……长得很美,胸也很大……嗯,想娶。”一旁躺椅上,慵懒仰躺着的木堂主缓缓坐起,巧笑道:“对于年轻人谈情说爱这事,我是很乐意指点一二的——你想让她心甘情愿嫁你,就得用些计谋!”巡花柳不明所以,躬身道:“堂主,请您细说。”
“嘻嘻,我是恋之军师,现有上中下三策——上策悦之,投其所好,日久生情。”
“中策舔之,无微不至,滴水穿石。”
“下策药之,成则成矣,败则锒铛。小巡呐,你若选下策,万不可言与我相识。”巡花柳思索一番,展颜道:“那便选上策悦之吧,明日我出宗门一趟,上凤凰集买些胭脂送她。”他转头看向风离,“风师姐,我对化妆之事一无所知,能否请你陪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