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霜牵着沐晴雪在竹云庄中穿行,欲前往闺房小叙。
方行数百步,白霜忽地驻足停步,神色凝重,“师姐,你有些不对劲。”
二人相牵的手徒生异变,白霜指骨成爪,扣锁在沐晴雪皓腕上。
手爪指力惊人,宛若烧红的铁链紧缚,沐晴雪吃疼拔手,“白霜,你放开我。”
“嗯呀?”白霜仅用三层内力,沐晴雪却挣脱不出,实在不应该。
师姐的武功虽不如自己,却也是人中龙凤,六月前南北七派会武时,已是实力不俗,怎的半年不见,修为反而倒退。
“师姐,恕我无礼,得罪了!”
白霜身子瞬沉,手掌迅捷击出,掌心抵在沐晴雪腹腰正中,将一丝内力灌入丹田内。
“师妹,别探我了!”沐晴雪泪花晶莹,可惜说话稍慢一步,开口时内力已流入丹中,正冲撞五脏六腑。
话音未落,她的俏脸已被涨得通红。
“嚯,师姐你出大事了吧?”白霜目瞪口呆,“我只注入一丝丝内力,你就脸红了。”
丹田中出现他人内力,若不及时吸收化顺,则会自行肆虐内脏、筋脉,以至气血上涌、脸颊红肿。
这也是江湖中最简易辨查内力深浅的方式之一。
白霜凝聚的内力仅仅丝毫,便激得沐晴雪气血翻滚,只能说明其内力深浅与凡人无异。
“你的修为呢?”
沐晴雪羞耻交加,“师妹,算我求你,莫要再问了。”
“这怎能不问!”
白霜与沐晴雪并非同门,相识于南北七派会武,虽相见时短,但交情不浅,二人同为巾帼翘楚,功夫不分伯仲,彼此惺惺相惜,倒也算段佳话。
六月前会武,二女曾在此处庄中秉烛夜谈、抚琴舞剑,聚于闺房中互倾心事,也不失为闺中密友。
“林师兄呢?为何你之前要我莫再提他?”
提到林苏,沐晴雪心间揪痛,眼眶偷偷红了,久久沉默不语。
“你不说,那我可要推理了。”白霜双手抱胸,冥思苦想,“依我之见,你修为尽失,定然是遭遇大事。林苏与你形影不离,却是不见身影——”
她停顿三息,大声宣布:“林师兄多半遇害啦!”
沐晴雪一噎,差点被唾沫呛到,“白霜!你莫要胡说,师弟他没死。”
“那他人呢?”
“我…我也不知。”
“为何你让我莫提他,是他辜负你了?”
被再三提起林苏师弟、曾经的恋慕之人,沐晴雪好不容易淡忘的记忆一一浮现。
二人自幼相伴,拜师练武,研习吃饭,所有事都结伴而做,就连剑法,练得都是同一套。
待她及笄、林苏及冠,二人携手共游江湖。
彼此师出同门、知根知底,又是青梅竹马的亲师姐弟,一人鲜衣怒马,一人风华绝代,暗暗互生爱意情愫。
沐晴雪也是少女,也会思春,常常幻想自己与林苏完婚,惩奸除恶、逍遥四方,做一对江湖鸳鸯、传流芳美名。
奈何东风恶,欢情薄。
如此良缘,被一人生生撕毁。
每每念叨此处,沐晴雪都心悸魂颤,只得抛之脑后、锁在脑中,再也不敢回想,唯恐自己落泪。
半生如梦,睁眼时,眼前只有残酷的事实, 与那位恨之入骨的男人。
“师弟没有辜负我,”沐晴雪闭上双目,艰难道:“是我辜负他了。”
“我懂了,原来是这样。”
白霜若有所思,“师姐你定是犯了大错,遭琼华派清理门户,林师兄大义灭亲、亲手毁了你的修为。”
白霜所猜,不能说毫无逻辑,只能说全不相干。
沐晴雪泣血,悲怆道:“不是这般辜负!师妹,你莫再瞎猜了,一个字都没说对。”
“我本不愿往这方面想的,”白霜神情严肃,语调转冷,“如若是我想的那种辜负,可别怪我低看你一眼。”
“我告诉你,我全都告诉你,不要再乱想了!”沐晴雪几乎抓狂,白霜思维跳脱,若是不向她解释清楚,任由她随意传扬,自己的名声就算是毁了。
“我…我是有难言之隐的,不求你能理解。”
白霜竖起手指,悬于沐晴雪嘴前,“师姐,此话私密、此处人杂,回我的闺苑再说。”
…………
白霜闺房内,软塌上。
所有仆人都被遣散,二女对立而坐,白霜亲手泡制一壶茶叶,倒满一杯,茶汤澄清、茶香四溢,推杯至其面前。
沐晴雪轻抿茶水,酝酿良久,缓缓开口道:“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怪不得林苏,也怪不得他。”
“师姐,我要提一嘴。”白霜不合时宜地打断,“其实我最近为婚事忙得焦头烂额,请多一些直白、了当、简明扼要,少一些莫名其妙。你所言的“他”是何人?”
沐晴雪被怼得哭笑不得,心中悲伤也减轻不少,苦笑道:“你这性子…还是这般讨厌。”
“不要打岔啦,长话短说。”
“你记得与我同来的那位男子吗?”
“记得。”
“他名叫巡花柳,天元宗的少主,是我的…夫君。”
“啊,啥?”白霜呆愣住,旋即冷笑,“呵呵呵呵,原来如此,天元宗的少主。”
百年前,天元宗曾盛极一时,一度引领武道风气,近年没落低调,关山闭门锁宗,不结派不宣扬,几乎没有啥传闻。
门派虽小,但也算有名有势。
白霜颇有微词,话语也粗鄙起来,“原来是师姐你攀上高枝,一脚把林苏踹开了?”
“我…我才没有,你又误会我了。”
“其实我是支持你的,这没什么,你自己幸福就行。”
白霜揉揉脑袋,话锋一转,“可我依稀记得,六月前会武时,林苏大出风头。当夜,师姐妹聊至心上人话题时,你不住夸赞林师兄,言语满是爱慕。”
她悠长叹息,“是何故让你变心的?是这个腐烂的世道吗?”
“才不是啊,我没得选!”
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滚落,沐晴雪号啕悲哭,眼眸满是哀伤,曾经暗许终生的人,现是破镜难圆,如何不情伤心碎,肝肠寸断。
红豆入骨痛,花落泪长流。
无人怜,无人惜,堂堂琼华天骄,前途璀璨,沦落到给一小人当妾。
她心不愿,身却无怨,她对巡花柳恨之入骨,可若不嫁他,自己这破鞋又有谁肯要?
白霜顿时慌张,手忙脚乱地找出手帕,“师姐你别哭啊,我懂了,你定是被强娶强嫁、强拆鸳鸯了。”
她终于猜对一回,沐晴雪欣慰许多,但泪水仍是止不住地淌。
“咱别哭嘛,我也要被强嫁了,我都没哭。”
“你说什么,你不是在征亲吗?”沐晴雪哭声瞬止,关切询问。
“我们女子从来如此,风中飘絮,辗转随人,婚嫁半点由不得自己,想必师姐应如是。”
“先不论我的事,你将经过完整说与我听?”白霜自嘲苦笑,心情郁闷,略过自己的事,“你不用害怕那狗屁少主的权势,此处是我的地界,若你愿意,我倾一庄之力助你脱困。”
感受到师妹的温暖,沐晴雪心中感激,握住白霜的纤手,眼角热泪盈眶,断断续续叙说起来。
“你可知今年四月初三,琼华派霓漫雪师姐,在杭州风月楼从妓的事?”
“和这事有关?”白霜自然知道,名门正派琼华女弟子从妓,定价一文一操,太过惊世骇俗,在江湖上掀起不小波澜。
“当时…我与林苏在广陵,听闻此事自然是…愤怒交加,便亲自跑到临安,找风月楼要个说法。”
沐晴雪悲切万分,“这一去,我好后悔!”
“我在风月楼门口求见霓师姐,被巡花柳言语侮辱,忍不住动手打架,打输了…就…就被……”
“就失身了?”
“呃…嗯…对,我当着师弟的面,被巡花柳强暴;林苏师弟亦失身于一红尘妓女。”
白霜大跌眼镜,“江湖上竟有如此不齿之事、如此下流之人。”
“失身时,我被巡花柳夺走一半修为,之后便放我离去。
第二日我去兵器铺铸剑,恰巧又遇见巡花柳,受挑衅出手斗殴,败仗,再遭强暴。”
白霜皱着眉头,陷入沉思。
“他本都放过我了,”沐晴雪手指掐着腿根,“可我没有领情,偷偷铸了把剑,在他出行时一路跟踪,趁他遇袭时发难。
我本该明白的…不应与他为敌,我根本赢不了他。”
沐晴雪哀婉叹息,“只可惜我那时心乱如麻,一心想置他于死地。不出所料,我又输了,三战三败,甚至倒欠他一命,我心服口服。”
那日战局很乱,巡花柳用雷丸炸开桥板后,若不及时拉住沐晴雪,恐怕她已摔落深空,死无全尸了。
“这一次,他没有放走我,封锁我的丹田,让我服下毒药,禁锢身边,允我当他的小妾,直至今日。”
“师姐,容我直谏,”白霜颇有微词,“本来我是同情你的,现在不全是。你找人家麻烦,于情于理都不占,没死都算那人仁慈。”
沐晴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我…我也知道…”
“不过,我这人最是护短,可以帮你找回脸面。”白霜邪邪一笑,小拳攒紧,在空中挥击。
“你是不是在想,既然已失身于他,索性嫁给他算了。”
“是…也不是。”
“其实,女人可以不婚不嫁的,孤独一生,未必就是坏事。我帮你宰了他,你权当没有此事。”
“不可!师妹不可!”沐晴雪惊慌失措,连忙牵紧她的双手,“即便是段情劫孽缘,我也认了,不要为难他。”
白霜语息,责怪道:“你还帮他说话?”
沐晴雪心酸,踌躇半刻,坚韧道:“我…我不想他死,我想嫁给他,我赖上他了。”
她撩起衣摆,展露绰约腰腹,轻抚肚心四周,动作温柔又细腻,充满慈爱与安详。
曾经的高傲与豪意荡然无存,深藏的悲痛与悔恨消散一空。
这是纯真、无瑕的爱。
她的前途、梦想、人生,在这份爱意前,都可作土。
“不…不是吧…师姐,”白霜结舌,目瞪口呆,“才半年不见,你竟一步登天了。”
沐晴雪悲然一笑,她的月事停经一月有余,近周常常犯恶欲吐。
“我的肚里,怀了他的孩子。”
…………
白霜把沐晴雪牵走,留下一位婢女引领巡花柳至东二巷宾房。
客房一室一厅二床,巡花柳一行四人,便准允多住一间。
婢女将其安顿好,端上茶水,讲一遍统一话术,“公子,再过三日便是初试,请认真准备,祝您拔得头彩,赢得小姐青睐。
在征亲期间,暂住小姐府内,不得外出,不得结派,不得私斗……如若发现,逐出庄门!”
婢女列举几十条规矩,巡花柳权当耳旁风,他只想暂躲朱邪小瑾、借马上路,不愿蹚这征亲的浑水。
把婢女送走,他关上屋门,将小森平放床上,便要脱她裤子,查看骨折伤势。
“哼嗯!”风离低咳一声,面色不善,“贱师弟,吃里扒外。宗主为你杀光朱邪氏,你还偷偷养着余孽,尽数招来。”
小森回瞪,紧咬丹唇,气氛剑拔弩张。
巡花柳叹息,手掌蒙住小森双目,“师姐,晴雪姑娘还未回来,不急这一时。”
想想也是,他们三人投靠竹云山庄,凭的是沐晴雪的人脉。
现在她人未回,若是求助白霜,三人必死无疑。
生死被掌控在他人的一念之间,风离讨厌这种做法,她眉眼紧蹙,“依你所言,那沐姑娘,三次失身于你,不仅不记恨你,反而爱慕有加,要当你的小妾?”
“正是。”
“臭师弟,你若不是骗我,就是偷练媚功了。”
“你只管信我,我才没练媚功。”
巡花柳神态高傲,嚣张跋扈,“我练的是淫功,但也大差不差。她已是我的手中傀儡,注定终生被我淫辱。”
同为女子,风离听不下去,她撩撩发梢,樱唇微嘟,劝诫道:“你别太欺负她,人好歹也是琼华门生。”
…………
白霜闺苑内。
“所以你铁心要嫁他?”
“我能怎么办,我不愿肚中孩儿没有父亲。他肯娶我,那我便嫁。”
杂种罢了,何不流掉?
白霜脑中闪过这种想法,被自己惊出冷汗,连忙扇嘴。
“师妹,你莫非在想失礼的事?”沐晴雪见她举止怪异,一眼看透。
“没有,自然没有。”
沐晴雪淡然笑之,“其实巡郎很优秀,他是罕世奇人,是天元宗少宗主,坐拥一栋青楼,我嫁给他…不亏。”
她狠下心,将深埋心底的想法刨出,“你说我辜负林苏师弟也罢,攀高枝也罢…名声,我不要了。”
“师姐,你莫自辱。”
“其实…其实我…喜欢巡郎,我喜欢他,若是早几年相识,我也不会钟意林苏。若我被骂潘金莲,被戳脊梁骨,我也认了。”
那日师姐弟双双失身后,林苏躲藏不见,令她倍感心寒。
而她与巡花柳的红线缠缠绕绕,动情动心,越陷越深,彻底扯不清楚。
“望你永无后悔之日。”白霜听她诉说衷肠,心底莫名羡慕,能够直白坦明心意,决定自己婚嫁,何尝不是幸事。
这缘结得是荒唐些,可若十年之后,沐晴雪婚姻和睦,夫妻二人重提红尘旧事,只会含笑相牵,视其为年少轻狂的美好记忆。
“那…你和那位巡花柳,来我的府上,是有何事吗?”
“他被人追杀…应是想躲避仇敌,”沐晴雪摇摇头,“这我不太清楚,我引荐他去见你。”
“不必,我去见他,现在就去。”白霜对此人愈发好奇,“我要去认识认识,你口中的巡郎。”
说罢便拉着沐晴雪起身,从墙架上取过剑。
“师妹,你为何拿剑!”
“我不仅要拿剑,我还要叫人,把这巡花柳绑起来、吊着打。”
沐晴雪心急,“你别…别为难他。”
“胳膊肘就往外拐了?”白霜浅笑,“师姐,我这也是为你好,给他个下马威,让他不敢欺负你。”
…………
巡花柳被五花大绑,吊在东二厢的榕树上。
小森的断腿得到医药救治,风离也被好生招待,唯独他被问罪。
白霜站他眼前,手拿软鞭,跃跃欲抽,“事情我都听说了,你可真大胆,连我的师姐都敢欺负。”
说罢便扬鞭,重重一甩,抽得巡花柳天旋地转,眼冒金星。
沐晴雪慌张抓住鞭子,小声道:“白霜,你不要下手太重。”
巡花柳不气不恼,笑道:“白大小姐,古有周瑜鞭笞黄盖。”
他知道沐晴雪怀孕了,所以有恃无恐,定会委身为己。
但是被白霜大小姐吊着抽,实属意料之外。
“如今有你鞭抽我,实在倍感荣幸。”
“没点人样,我师姐肚子被你搞大了,你还被人追杀,该如何养育她?”
说罢,白霜再次抽打他,足足抽了六七鞭,才转头呼唤佣人,“放他下来。”
到底是手下留情,巡花柳身上只留淡淡红痕,“白小姐,抽够了吗?不够多抽些,请尽情鞭笞我!”
“你的癖好太恶心了!”
“只有你的鞭子,我才愿挨。”
“住口,本小姐你也敢撩拨。”
白霜冷着脸,“去把我师姐的气锁解开,不然给你上宫刑。”
语气强硬,不容回绝。
宫刑对巡花柳来说并无用,他断阳也能续接,但此处是人家的地界,还是给足脸面,老实遵从较好。
他单膝跪在沐晴雪身前,手搭在她的腹部,仔细寻找重楼气锁的锁门。
一番探寻后,巡花柳在她腹侧“天枢”“气海”齐按,破开锁门。
随后中指微抬,在“关元”、“神厥”、“曲骨”三穴连点,解开气锁。
沐晴雪身体忽然一阵燥热,干涸已久的丹田解除限制,恢复运转周身内力。
一炷香的工夫,丹田内奔腾的内力逐渐平缓,化为一个小气旋,凭空自转,被锁住半月的修为,终于尽数回归。
“师姐,如何?”
“嗯!”沐晴雪激动点头,时隔半月,终于重获内力。虽修为大折,但总归对师门有个交代。
白霜转头看向巡花柳,下令道:“把你采补师姐而得的所有内力,全部还给她。”
巡花柳眼皮蹦跳,面色难堪,皮笑肉不笑道:“采补而得的内力,只能以采补之法还回去。”
沐晴雪脸颊绯红,能重获内力,已经知足,“师妹…不必了,我重修便是,采补之法实在不堪。”
白霜双目闪过狡黠灵光,“采补?不就是采补吗,快点做,我要亲眼看着。”
“大小姐,你当真吗?”
“真的!”
“小姐您可真乃世间奇人!”巡花柳被气笑,忍不住夸赞道。
“这倒巧了,我师姐也说你是当世奇男子。”白霜以笑回之,她笑里藏刀,看得人发毛。
“既然你想看,那就看好了。”
巡花柳走至沐晴雪身侧,臂弯环住膝弯与肩颈,直直抱起,走进客房中。
沐晴雪娇羞推搡,在他耳畔柔声道:“夫…夫君,大…大白天的。内力我不要,重修就是,不要在人前做这种事。”
“这可不行,白小姐话无戏言,我不能悖她好意。”他邪淫暗笑,“我被你师妹揍了,总要在你身上找回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