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吧?”吴征抬起头来,漫天的繁星消失了一小半,天边虽还看不见鱼肚白,但是黎明已不太远。
黎明是个大多数时候都让喜欢的时刻。
如果你睡得饱了,起身看着夜晚的黑暗慢慢散去,光辉重又在天边升起,一切欣欣向荣,万物生长,仿佛生命在一刻重新焕发了神采。
但是对于孤魂野鬼来说,黎明就像是催命的钟声,当阳光升起,魂魄就将烟消云散。
吴征不知道自己和栾采晴是不是孤魂野鬼,但有人想把他们二人变成孤魂野鬼,在阳光下灰飞烟灭。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从枪杆上起身。
山崖上远远望去渺小的人影,此刻却如一尊散发着万丈金光的神祗,数不清的眼睛齐刷刷向他看去。
“吴大人,您想明白了么?”鲁仲文假寐了一夜着实困顿不堪,黎明已近在眼前,见状强打精神起身。
这一次他不再和颜悦色,苦口婆心地相劝,语声也低沉严肃了许多。
“想明白了,鲁大人,劳您陪了一夜,多有得罪。”吴征远远地欠身施礼,待鲁仲文还是发自内心地敬重。
“不会不会,应当的。”鲁仲文也拱手回礼,却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一口气道:“吴大人,岂不闻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辱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吴大人潜入燕国,杀我重臣,此情此景之下,吴大人终究还是不愿认祖归宗么?”
吴征想了一夜,起身就先赔礼道歉,鲁仲文一下就能品出其中的味道。
吴征也歉然道:“鲁大人,不是不给您面子,而是思来想去,吴某的条件你们也答应不得。索性,还是各凭本事,各安天命吧。”
“嗯,老夫懂了,言尽于此,吴大人……唉……”鲁仲文远望吴征,露出极度失望之色又长叹了一口气,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棍退入茫茫燕兵之中。
至于那些条件,吴征不说是给他留了颜面,不必再刨根问底。
这一夜拖延无功而返,虽给了吴征喘息之机,燕军同样借机加紧布置,接下来的事情的确如吴征所言,各凭本事!
只是璃山脚下盘踞的万余燕军谁也听不见他心中所想:先帝外驱黑胡,内灭祝家,原本是好的。
可是先帝也未能想到他殡天之后盛国接纳吴府异军突起!
陛下却不能审时度势有容人之量,一意孤行,好大喜功。
吴征被逼得走投无路,宁死不肯降,这是前事之因,覆水难收。
但若再叫他逃出生天,足可见他承天鸿运,我大燕……危矣!
天可怜见,务必保佑我大燕今日除去吴征,不使百年国祚断绝……
吴征目送鲁仲文顺着蜿蜒山路缓缓消失,这名老人已完成了他在璃山的最后使命,黯然离去,再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留下来的人都将以血作歌,以命相搏,在无法调和的矛盾面前,用最原始野蛮方法解决问题的野兽!
黎明在前,朗月西坠,金乌未生,随着漫天繁星忽然一同黯淡,天地之间即将进入至暗时刻。
璃山燕军营地里的篝火猛然一亮,似乎预料到了吴征的盘算,不让他有机可乘。
但吴征不管这些,栾采晴料定祝雅瞳必然按捺不住要冒险前来,吴征必须提前动起来!
蒯博延行军布阵之能非同小可,不在韩铁衣之下,如果不能调动璃山布置严密的大军,祝雅瞳与陆菲嫣不明里面的情况,强行闯阵难保不出意外。
几乎与吴征一样的心思,燕军在吴征意动之时,抢先动手!
“呛啷啷……”金铁交鸣之声响起,山顶上豁然落下两根粗大的黑影!
吴征抬头一看,只见两根大铁链被巨力甩出画着大圈呼啸而下,链头上还装着倒钩。
若被钩上洞口,便是自山顶而下的两条长梯。
吴征自不惧普通兵丁顺链梯而下,但脑中一闪而过,足下发力在枪杆上一踩,迎着两条铁链弹去。
两条粗大的铁链重逾千斤,凌空划着圆弧甩下,吴征就算钢筋铁骨也不敢硬接,他借力打力,斜斜地在一根铁链侧面一击。
那重逾千斤的铁链摇摇晃晃荡着朝山壁边上甩去,叮当一声大响,链头上的倒钩还是钩在山壁上,只是方位偏了五丈,与另一根勾住山壁的铁链像个大大的八字。
吴征遥望山顶,见无数兵丁蚁聚,顺着铁链攀爬下来。
简天禄与严自珍尚未现身,吴征不敢远离洞口,好在刚才的一击奏效,临近时燕兵只能顺着其中一根攻击洞口,压力减轻了不少。
吴征扳着那根靠近洞口的铁链发力一拔,铁链像在山壁里生了根纹丝不动,遂不再耗费气力。
仅凭目测就能将这根铁链的长度制作得如此精准,吴征也不由暗暗佩服。
料想是蒯博延已赶到璃山,一切都在他布局之下,吴征心中盘算:瞳瞳的武功大打折扣,我和菲菲以二敌四,就算简天禄和严自珍差了些,栾楚廷和蒯博延却不好惹。
唔……是以二敌四,还是敌三?
栾楚廷,你有胆子在这里亲自性命相搏么?
正思虑间,顺铁链而下的燕兵已然逼近。
打前站的燕兵身手不凡,其间还混杂着大内高手,个个面目狰狞,也不知是惊惧交加,还是栾楚廷给许了什么宏愿,拿吴征当封妻荫子的红货。
大难当前,吴征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至今没有韩铁衣派人接应与施压葬天江一线,好让他安然突围的消息,栾楚廷好像什么都不管不顾,把宝都压在了璃山。
若自己没有身陷绝境,栾楚廷或许不会孤注一掷,想毕其功于一役。
这的的确确是一个打破两国僵局的绝佳良机!
良机归良机,自己被当成了鱼饵的感觉仍然不好受,吴征含怒向着铁链重重一击!
内力到处,离得近的燕军如遭雷震,身体一僵,再也抓不住铁链顺着山壁滚了下去。
一路上呼声不断,璃山间回荡着凄厉的惨叫。
见吴征如此神威,本打算一鼓作气的燕军锐气顿挫。
漆黑之中,吴征的目光仿佛两道冷电扫来,燕军不自觉就停下攀爬的脚步。
悬空在山壁上,几点篝火像魔鬼的火眼,望之令人生怖,黑漆漆的崖底像一张血盆大口,正准备着择人而噬。
吴征双目神光一扫,迅速估算了下距离,见简天禄与严自珍还未现身,他不退入洞口稳守,反足下一点,抓着铁链向燕军冲去。
苦修多年的轻功在这一刻施展得淋漓尽致,山崖之上他像一朵青云,只振了几振便欺近燕兵!
当先的燕兵大吃一惊,身在山崖之上退无可退,心中狠劲激发,大吼一声抡起单刀便欲向吴征头上劈去。
单刀的寒光刚转了小半圈,吴征身若电闪,单掌按在他胁下,内力一吐,那燕兵被震得远远飞出,惊惧到了极点的惨叫声再度在璃山间回荡。
吴征一招既出,手下不停,刚震飞一名燕兵,侧身让过戳来的长枪,顺手抓住枪杆!
第二名燕兵紧张之下用力过猛,被吴征一拽,再拿不住铁链也从山崖上跌落。
转眼间两名燕兵惨死,篝火映照的微弱光亮看起来摄人心魄。
吴征在山崖上就像一道鬼影,陡峭的崖壁在他脚下如履平地,反观攻山的燕兵下饺子一样掉了下来。
不过片刻,山崖下便堆积了一大片燕兵尸体。
偶有一两个尚未毙命的幸存者,也摔得筋断骨折,气息奄奄,眼看活不长了。
吴征头一低,放过毒龙般的鞭影在顶门掠去,右手又在身前一顿乱抓,不知何时带上的鹿皮手套抓下满把的暗器,甩手一扬,那些喂了毒的暗器寒芒一闪,又有数名燕兵惨呼着掉下山崖。
“栾楚廷,你不会就这点能耐吧?”
群山回荡着吴征的挑衅之言,燕兵们哑了一般,除了攻山时被吴征打落的之外,一个个都把嘴皮子牢牢地封住。
稀稀拉拉的星光几乎全然隐去,天地间只剩下军营里燃烧的篝火之光。
吴征翻腾着后跃落在山壁上,略微喘了喘气,内力复又充盈。
简天禄与严自珍本该为攻山主将,却至今没有现身。
难道栾楚廷就想靠着茫茫多的燕兵活活耗死自己?
吴征目光一扫,豪情顿生,守着这处山崖洞口,自己就是万人敌,纵燕兵漫山遍野,这样打下去又有何惧?
他大喝一声,半山间仿佛响了道霹雳!
当先的燕兵七窍流血,像只破布袋子向山崖落了下去……
长安城里宵禁已有好几日,就算白日里百姓出门采买也是战战兢兢,宽阔的大街上只有匆匆来去的些许行人。
到了夜间反而热闹了许多,来来往往巡弋的兵丁点着辉煌的火把,把长安城照得如同白昼。
两条人影从院角边闪过,身形之快让前脚后脚经过的巡城兵丁们都没能看见,甚至不觉自己花了眼。
若他们能看清,也会被她们骄人的身段所迷。
祝雅瞳与陆菲嫣隐在墙角,侧耳倾听左右无人,跃上一棵大树,藏身于枝叶之间。
“征儿还在支撑,没有失手就是好事。”
她们二人刚刚摸入长安城,不敢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还不知吴征被困在哪里,但见长安城里依然如临大敌,就知吴征还安然无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小半。
“苍天保佑。”陆菲嫣默默祈祷,居然还念了篇短短的经文,也不知是不是和柔惜雪学来的。
“我去捉个兵丁,用离幻魔瞳拷问出征儿的下落……”
“不好。”陆菲嫣断然拒绝道:“不管吴郎被困在哪里,都会有一场苦战,姐姐施展神功大耗内力,划不来。”
祝雅瞳心中也知不妥,她面上虽显平静,内心始终忐忑不安,恨不得立刻飞到吴征身边助他一臂之力。
美妇闻言深吸了口气平抑胸腔的闷气与急躁,道:“那我们暂时分开,在长安城里探查一遍,要查出不难,就是一定要快!”
“不,姐姐就藏在这里等待,我一人去就成!”陆菲嫣抹了把额头汗珠,道:“我会尽快,姐姐养精蓄锐,稍候还有一场恶战。”
“我能呆得住么?”祝雅瞳秀眉一蹙,眼珠子一转道:“我去偷些吃喝的来,咱们就在这里汇合。”
陆菲嫣也知她心急如焚,空等必然等不住,遂点头应允。
正待分头行动,就听璃山方向远远飘来若有若无的惨呼声,两人心头一紧又是一喜,那里隐隐约约的火光几乎可以确定正是吴征受困之所。
陆菲嫣立刻道:“我去探查清楚,回头就来汇合。”
“不,不对,不好。你探明了就出城南外十里,我们接了雕儿再去。征儿既然困在璃山,必然占据了什么险要的隘口。平地上我们要攻进去力有不逮,只能坐雕儿杀个出其不意!”祝雅瞳咬了咬牙道。
她深知这一趟两人乘扑天雕杀进去不算太难,但是扑天雕性命难保,进去不难,想要再出来可就千难万难了……
眼下顾虑不到后面那么多,无论如何先与吴征汇合才是要事。
陆菲嫣也咬了咬牙应允,寻得空隙率先离了大树,趁夜向璃山方向摸去。
她轻功卓绝,这一路内力全无保留,风驰电掣般向着璃山飞奔。
燕军在通往璃山的路上布置了重重暗哨,陆菲嫣险险避过几处,看看行至中段,璃山已可遥遥在望,惨呼声清晰可闻。
陆菲嫣两分喜,八分忧,喜的是惨呼都是燕军的声音,忧的是只怕万一传来阵熟悉的声音,又该怎生得了。
出了长安城之后,美妇越发神思不属。
三心二意之间踏入荒野,待耳际三面传来轻微声响,心头大惊之下再想躲避已然不及,忙着地一滚,借着天色漆黑伏身于地,四肢伏地于矮矮的青草掩盖身形。
“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拿下那个魔头!”西面的嘟囔声虽低,仍瞒不过陆菲嫣的耳朵。
巡弋的兵丁满腹牢骚,话里又俱是恐惧道:“那人能杀死丘大将军的能耐,让我们去捉拿,不是鸡蛋碰石头么?”
“你小声些,什长马上过来。”另一个兵丁低喝一声,片刻后忍不住也抱怨道:“狗娘养的!要拿他就不知道有多难,偏生还要攻山!璃山的悬崖,是人上的去么?”
兵丁们连声抱怨,陆菲嫣等候了一会,另外东北两面的兵丁却都止步在了原地。
美妇深深自责,自打吴征去救栾采晴,于情于理,陆菲嫣都深深支持,也没有丝毫怨怼。
但是吴征离去孤身犯险,似乎将她的心也带走了,连日来心惊肉跳。
眼下正值吴征深陷重围,最能帮上忙的外援就是自己,可是自己方寸大失……
陆菲嫣闭目悠长地吸了口气,鼻尖传来青草的芳香,心思大定,再睁眼时神智清明,一瞬间便理清思绪。
不能再等下去,燕兵满路都是侦查哨探,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去无异痴人说梦。
陆菲嫣莲足轻点,贴着地游移到东面两名燕兵身侧,出手如电,那两名燕兵连吭都没吭一声便软倒在地。
陆菲嫣四肢趴于地,像捕食中的母虎一样继续伏行向北面挨去。
待靠近了猎物,这只母虎已饿得双目发红,一扑之势如白驹过隙绝不容失手。
陆菲嫣双掌切在两名燕兵的喉咙,反手一肘打在另一名燕兵后脑。
刚料理了两处,原本躲藏之处的三个兵丁听得不远处的同僚忽然没了动静,立刻回过神来。
一名燕兵亮起火折子欲点燃火把,另一名燕兵张口欲呼,就见一道黑影鬼魅般飘至身前。
他尚未呼喊,就见鬼影忽然消失,身边的火把虽已点燃,同僚却安静地倒了下去。
紧接着头上一沉,大力压来双腿发软,仰面倒了下去。
这才看见一名美妇踩倒了自己,一只玉足正踏在喉结上,只要稍有动静,便是喉骨尽碎,命丧当场。
“吴征在哪里?”
兵丁见那美妇一身污渍,连绝色容颜上都沾了雨后湿泥,但她全然不顾这些,双目冷厉,虽在静待回答,也看不出多少耐心。
这兵丁见过战场生死,迅速冷静下来道:“吴征被大军围困在璃山,你也猜得到,又何必问我?多的,我也不知。”
“很好。”陆菲嫣确认无虞,道:“你运气还不错。”兵丁身上几处大穴一痛,就此晕去。
陆菲嫣远远朝璃山望了一眼,心中暗道:“吴郎,务必等着我!”遂回头离去。
她不入长安城,从城外绕路赶往约定地点与祝雅瞳汇合。
这一路她奔行不急,一边调整着气息内力。
连番恶战加上担惊受怕,陆菲嫣的损耗同样巨大,她放缓了脚步,务求能以较好的状态来面对接下来的苦战。
来到约定地点,祝雅瞳提了个大背囊,也不知装了多少吃的喝的。
陆菲嫣会心一笑,这个天色,大多数人家刚刚起床,也弄不到什么美味佳肴。
祝雅瞳也不知劫掠了多少人家才抢来那么多吃食。
“哦?怎地好像不同了?”祝雅瞳一见陆菲嫣,立觉她比前大有不同,绝顶高手的镇定沉稳与从容不迫又回到她的身上。
“吴郎被困在璃山,远远地能听见喊杀声。”陆菲嫣接过祝雅瞳递来的食水,大块大块地往嘴里塞道:“路上我遇到了几名燕兵,都在抱怨栾楚廷下令要他们攻山,我看攻山只是做个样子,真正的目的是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往璃山一路上暗哨重重,璃山附近更是围得铁桶似的,仅剩的道路,就是乘扑天雕从空中杀进去。”
“这就是他们的计划吧?”祝雅瞳抚摸着扑天雕,大鸟是他们能成功脱困的唯一倚仗。
现在被迫要用来杀进璃山救吴征,她们武功超卓,但在万军丛中想保下突阵的扑天雕势所难为。
吴征有倒悬之危,逃出去都是后话,扑天雕忠心耿耿,也不得不舍弃。
“必定是了!栾楚廷不求一下子将我们一网打尽,只想布下天罗地网,将我们困住耗死在里面。小妹想,这些且容后再虑,先与吴郎汇合一处,耐心等待。这样的大军在狭窄山路上布阵,协调极难,我们的机会总能出现。”陆菲嫣刚毅果决,言下之意,都是要与吴征共存亡。
祝雅瞳又摸摸了两只扑天雕毛绒绒的顶门,将食水包裹好负在背上,此时天色正暗,群星隐退,朗月西坠,金乌未生。
两人跃上扑天雕,大鸟连连振翅,利箭般隐没入云层里。
…………
吴征在璃山八面威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甚至不需要死守洞口,而在山崖上纵高伏低,抵挡延绵而下的两路燕兵。
战斗惨烈,燕兵的尸体在山脚下都堆成了一座小山,山崖上亦溅满了斑斑血迹。
但对吴征而言压力并不大,绝顶的轻功在山崖上的优势难以估量,唯一能对他形成压力的,只有燕兵的茫茫人海,这一仗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
吴征一直在怀疑,也在期待栾楚廷将燕兵这样派上来送死,会引发营啸!
他出手时没有丝毫的留情,顺着铁链攻山来到面前的燕兵,无一存活,且大都死状极惨。
他顺手抓过一杆刺来的长矛,手腕一抖,那燕兵被吴征反挑而起,远远朝山崖坠了下去。
此前连连出声嘲讽栾楚廷,也不知道燕兵得到了什么严令,除了直接与吴征厮杀时的呐喊声之外,全无半点回馈。
吴征急速吐纳了两口,丹田里内力充盈,这样打下去,就算燕兵毫不停歇地攻山一整日,自己尽可坚持得下来!
双掌齐出震飞两名燕兵,吴征大呼道:“栾楚廷,你莫不是想让军士的尸体在山脚下堆成人梯来攻山么?”
空山寂寂,回应的只有又一声惨呼。
吴征一夫当关,大占地利,看似气势汹汹的燕兵展不开阵型,上来的一两名燕兵与吴征放对,岂有一合之敌?
吴征越打越是轻松,也越是放松。
天边即将迎来朝阳,熬过最艰难时刻的曙光也像即将破暗而出的红日 一样,正冉冉升起……
星月一同在天空中消失得无影无踪,至暗时刻终于到来。
吴征听得耳旁风声响起,这一回暗器的啸声轻微,全无破风时的锐劲之感。
倒似夜语呢喃,吟吟哦哦,催人入眠般轻微婉转。
当是此时,山脚下冲天燃起,烧得崖壁上影影崇崇的篝火被燕兵同时用牛皮毡子一盖,火光登时熄灭!
天地间变作一团漆黑,吴征的目力早已练得可黑夜视物,但这突然而来的黑暗还是让他受了影响!
牛毛针,铁菩提,如意珠……为了出其不意地对付吴征,各式轻巧的暗器若有若无,却来得又快又猛,显是高手所发,吴征竟然无暇躲避!
顺着铁链攻山的燕兵丛中,一人借着吴征不适应火光的短暂一瞬,双足发力在山崖上一蹬,在一蓬暗器中如影随形,竟与劲射的暗器一样地快!
强猛似五石劲弩发射,飘忽像云端飘行的羽箭,暗器已有夺命之忧,这名高手的威胁远强于暗器!二者合而为一,齐扑猝不及防的吴征面门。
戒心再强,时刻长了就会放松,这是人之常情。
吴征正略有懈怠,又失了视线,他索性闭上双目使开观风听雨,周遭一切在脑海中尽放。
他虽惊不乱,丹田里一提气,双掌连连齐发,澎湃的内力随着掌力虚空发出,那一蓬轻巧暗器被劲风扫过,纷纷失了准头偏去。
吴征的内力不如祝雅瞳精纯,可以以剑为凭,聚气成芒。
但这劈空掌以他浑厚的内力为依托,同样威力绝伦!
暗器无功,袭击的高手却长身一振,下扑之势何止强了数倍?
原本与暗器相当的速度也陡然猛涨,连吴征的劈空掌力也被他双手一阵挥舞打散。
“蒯博延!”吴征心头火起,大怒喝道!
吴征还是第一次见到蒯博延,但是当年在寿昌城头,蒯博延口出妄言吴征听说后一直记在心底,对此人的凶狠冷血心有余悸,对他的不择手段又憎恨无比!
像这种人,说得出就敢做也一定会做。
吴征不能想象若是寿昌之战祝雅瞳有半点失手,会遭逢怎样的厄运。
就算祝雅瞳武功高绝,足以全身而退,他羞辱祝雅瞳之言吴征也绝不能忍受,不论出于任何因由!
蒯博延面色阴鸷,一扑而下一往无前,仿佛要一把抱住吴征一同翻滚至崖底同归于尽。
他来得好快,须臾就到了吴征面前。
从星火齐灭到蒯博延突袭只是短短的一瞬,吴征视力还在不适中,蒯博延居高临下,吴征居于下风,心中怒火熊熊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未想到这一手,更想不到率先出手的居然会是布置号令万军的蒯博延!
动手打先锋的是蒯博延,简天禄在哪里?严自珍又在哪里?
势危!大危!
吴征不敢退,十指一扣,朝着蒯博延枯瘦的鹰爪便抓过了过去。
双掌甫接,四手便死死扣在一处。
山脚下传来大鸟鸣叫,铁链上的燕军丛中又有一人飞身而下。
吴征一猜便知简严二人一上一下攻到!
敌人太过了解自己,既然吴征拼死救出栾采晴,栾采晴就成了自己的软肋。
就凭栾采晴一人守着洞口,绝无法抵挡简严任何一人。
吴征听扑下那人的风声,知是简天禄。
他避无可避,双掌一发力欲甩出蒯博延,但蒯博延足下生根,双掌更是牢牢扣死,急切间甩不脱。
吴征变招奇快,掌力一吐内力奔涌,半道又一收,蒯博延自然而然地抵抗,不想吴征内力一扯,他便扑了个空。
吴征足下发力,终于将蒯博延扯离崖壁,两人一同从悬崖坠落。
两人坠得好快,简天禄扑了个空。吴征双目一睁,重复清明,朝着蒯博延狞笑道:“来啊,一起死啊!”
“你舍不得。”蒯博延冷冷淡淡,不为所动,借着吴征撤力的良机,一身内力提到极限:“但你还是要死!”
吴征收起笑容,鄙夷又重视地看着蒯博延道:“丘元焕虽然不是男人,好歹是个人。你啊,你根本就不是人!”
“嘭”地 一声大响。
吴征摔落时就对准了藏身洞口的圆台,他被蒯博延缠住脱不得身,唯有此法才能快速返回守护洞口。
双足踏上实地,吴征略微心安,但蒯博延苦修三十余年,比简天禄与严自珍强了不少,内力不逊于他。
居高临下又占先机,吴征被震得腿骨发疼,更支不住这股大力,不得已单膝跪地,双臂也被压了寸许,这才堪堪抵住。
还未能喘一口气,简天禄与严自珍一上一下也到。蒯博延精心布置,每一分每一寸的细节都完美无瑕,势要一举擒拿吴征!
“栾楚廷呢?他还不敢来?”吴征百忙中大吼一句,洞口虽小,他双臂也被牵制,危机中顺势躺倒在地,双足分踢简严二人。
一招朴实的“玉兔蹬鹰”此时使出妙到毫巅。
但他一心三用,蒯博延一个翻身从他头顶翻过,扯着双臂要将他拽下洞口。
吴征忙使千斤坠,他倒在地上稳不住身形,看着就要被蒯博延拽离。
危急中一根枪杆从洞穴里伸出,吴征膝弯勾住枪杆,依然稳不住!
栾采晴握着枪杆的另一端,只觉一股大力袭来,枪杆脱手而出,啪地一声撞上洞穴山壁,卡了个正着!
吴征情知这是天赐良机,一侧身单腿勾住枪杆,飞起一脚踢开简天禄的点穴撅,拼着硬受了严自珍一记铁掌!
双掌运起浑身内力,朝蒯博延击去!
蒯博延正奋力拉扯,吴征搏命狠劲爆发的力量之大,让他大吃一惊!
不想吴征在困境死局之中,依然沉着冷静,还留着余力不急不躁,在关键时刻一举发力。
他原本就向外拉扯,吴征全力迸发,更将他推了出去。
也不知吴征又使了什么武功,手掌一时间变得滑似游鱼,终于挣脱束缚!
严自珍一掌得手,心中大喜,铁掌一招“石破天惊”,朝着吴征小腹击下!
这两掌击得实了,就算吴征钢筋铁骨也得内脏破裂,身负重伤。
料想吴征刚吃了自己力道十足的一掌,哪里还有余力接下?
不想两掌刚出,吴征双手已得自由,一招如封似闭锁住简天禄的点穴撅,双膝一挺,硬生生吃下严自珍的铁掌。
严自珍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吴征分明结结实实吃了自己一掌,在以一敌三之下,不可能全力抵抗这一掌,可却像没事人似的,游刃有余地接招拆招。
严自珍一身武功全在一双苦修的铁掌上,吴征以膝盖抵敌。
膝盖这个部位虽坚不韧,吴征信手拈来,转危为安。
他哪里知道吴征的武功之驳杂。
严自珍的铁掌虽可开碑裂石,吴征以《道理诀》应对,用移花接木的手法卸去大半力道,自然抵受得住。
章大娘的铁膝功是独门绝技,吴征抽空也修习了些,仓促之下使出,大有奇效。
虽暂时脱困,吴征危机未除。
简天禄与严自珍攻势不断,被甩脱的蒯博延片刻间又翻上洞口夹攻,吴征连起身都办不到,只能侧身躺在地上,四肢并用,左支右拙,堪堪守住洞口。
栾采晴在洞穴通道内,他只看得见吴征宽阔的背影。
三大绝顶高手联袂攻击让她眼花缭乱,几乎看不清出手的招数,又怎不知吴征危在旦夕。
美妇几度忍不住想帮忙,又生生按捺住担忧,死死咬着银牙,一言不发,一声不吭,不觉泪水已在眼眶里打转。
吴征回到长安,其实在她预料之内,这一路的危急存亡,艰辛困苦也曾想过。
但是一切都活生生的在眼前发生,那种直达灵魂的震动又岂是光凭脑子想一想可以比拟?
此刻美妇心中只有害怕,还有无穷无尽的怨恨!
“我会不会终究害死了他……他还能不能站起来……能不能在三大高手的围攻之下熬过去……”栾采晴心惊肉跳,在看不清的拳脚交加里,吴征像风中的枯木,摇摇欲坠。
心中的无力感更让她怨气冲天:“祝雅瞳,你的宝贝儿子危在旦夕!你究竟在哪里?你怎么还不来!”
吴征心无杂念,全力运使【道理诀】,纷乱的拳脚落在眼中,井然有序。
在绝境之中,人的潜力全数激发,【道理诀】的精妙在此刻纤毫毕现,使吴征得以以一敌三。
相比当日围攻丘元焕,吴征占据地利,对手的实力也逊于他和祝雅瞳陆菲嫣联手,虽全然居于下风,尚能勉强支撑得住。
天边终于传来一线亮光。
自蒯博延偷袭起,吴征几次险死还生,其实只过去片刻,天地间的至暗终于过去,栾采晴像等了一生那么久。
她长舒了一口气,迎着朝阳露齿一笑,又咬牙恨声,一喜一怒风情万种道:“祝雅瞳,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你这么狠心,要抛下我们不管!”
简天禄大吃一惊,祝雅瞳怎会来得如此悄无声息?当即不自觉地回头望去。
“莫上她当!”蒯博延怒叫一声,又尖又细。
简天禄幡然醒悟,急急回过头来。
栾采晴那神态颜色实在太过逼真自然,自己本身也是压力如山,一时不查上了个小当。
“哈哈,是个死太监!”简天禄分心,吴征压力骤轻,但他并未反击,甚至未想着起身。
只是借着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当儿见缝插针地迅速调息了两口,顺便嘲弄了一句。
倒在地上看似艰难,实则正应当下地利之优,其中几次实在招架不过来,硬吃了一记重手也能及时使出移花接木卸去大半力道。
吴征发现了其中妙处,心下更定,绝不冒进半点。
“哎呀,祝雅瞳,快点来救人!你来晚啦……”栾采晴悠哉淡然,就在洞穴通道里抱膝而坐,甚至拿了把小木梳打理眉目秀发,不多时就叫一声,喊一声。
她声音甜美,运起内力从甬道里喊出,声浪滚滚在洞石间来回震荡,一透出洞口就向群山响彻。
人心实在是很奇怪的东西。
围攻丘元焕时,大占上风的吴征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反而比丘元焕还要紧张。
燕国的增援从皇宫赶来,分明算准了时间,吴征同样无法心如止水。
现在的吴征在三大高手的围攻之下苦撑良久,心里却没有半点气馁。
栾采晴所言当然是假,只每喊一句,都或多或少让敌人分心,同时不断地提醒吴征,莫要忘了我还在这里,我也在这里。
你既然说过未得你的允可决不许出手,那我不帮倒忙,但我一直在这里!
朝阳彻底跳出山头,吴征苦苦支撑到现在已属难能。
拳风掌影暴雨一样袭来,初时吴征尚能反击个一拳两脚,时刻一长便越发难以对付。
他心仍不乱,像一灯烛火被吹得摇摇欲坠,看着衰而不弱,微而不竭,实际也风雨飘摇,火光随时可能变作一缕青烟。
洞穴口放眼看去,视线极佳,天际与青山绿水一望无际。吴征聚精会神间,还是看见一个小黑点从云端冲下,箭射而来。
“祝雅瞳,还在看什么看?赶紧下来帮把手呀……”栾采晴娇声阵阵,依然回荡群山。
“在赶了在赶了,不要催啦……”祝雅瞳憨俏的回应声从空中传来,一同回荡在群山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