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文茵坐在车厢内,纤细的手指随意抹掉车窗上泛起的白雾。
杂乱的指痕弄花了玻璃上的水雾,一双隐隐担忧的杏眼紧贴在玻璃上望着三楼那间临街的窗户。
呼出的白气又复上一层,她抬手又擦掉,掌心湿漉漉一片。
车厢内唯有那一盏车顶灯亮起,蒋林坐在驾驶位透过后视镜看着时文茵。
片刻,他开口:“文茵,你姐姐就要临产了。”
贴在玻璃上的那双眼忽然眨了眨,乌睫轻扫,眼前的世界暗下又亮起,车窗上的白雾慢慢掩盖住那些杂乱的指印,可新的却没有重新复上来。
时文茵放在身前的手攥住胸前的围巾,几秒后又重新放开,她慢慢的将头顶抵在车窗上。
平直的嘴角有了松动,微微暗哑的嗓音在这昏暗的空间内响起:“前几天姐姐去医院是因为这个吗?”
蒋林“嗯”了一声,车厢内便再无其他声音响起。
时文茵缓缓闭上眼睛,听着空调发出的声音,脑子里纷繁杂乱。
蒋林的这句话无疑将时文茵所有有关于梁闻远的想法全部打散。
时静姝虽和她没一点血缘关系,可对她很好,从小便在国内照顾她,事无巨细的处理着她所有问题。
可如今却让将要临盆的时静姝为自己担心,时文茵心里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酸楚。
此刻,什么冲动的想法,什么让人担心的举动她都不会去做了,哪怕是让姐姐有一点点不开心。
不知过了多久,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又关上,一阵凌冽寒风被挤压到车厢内,冷热交替时文茵打了个哆嗦。
混沌间,时文茵睁开眼睛,入目便是时静姝那双情绪复杂的眼神。
她轻轻喊了一句:“姐姐。”
时静姝看着车后座的时文茵,眼神里多了几分心疼,可最后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这几天跟我回家住,哪儿也别去了。”
时文茵点点头,很是乖巧。
“嗯,哪儿也不去了,跟姐姐回家。”
汽车引擎轻响,尾灯亮起变暗,慢慢开离拍卖行。
无人的午夜到处是暗色,车灯闪过街角,拐出街道。
梁闻远伫立在不远处望着那道早已消失不见的残影,垂下眼帘盯着虚空一点不动。
今天与时静姝的短暂交锋,他就懂得时文茵为什么对这位异父异母的姐姐如此听话,全没了那些骄纵的小性子。
时静姝把这位继妹放在心尖上宠,一切都会以时文茵为先,哪怕是搭上她所有的东西。
“老板,叶老来电话了。”一道沉稳的男声打断他的思绪,站在他的身侧等着他的指令。
梁闻远撩起眼皮看着阿龙手里的手机,肩膀渐渐沉下。
他胳膊抬起,一把捞过阿龙手里的手机攥在手心,盯着屏幕上渐渐增加的通话时长,眉心紧皱,可又无可奈何。
路灯光影绰绰,暗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侧身,挺拔的身姿被灯光拉扯的悠长,身上的西装在灯光下显出细微的珠闪,晶莹一片。
宽阔的肩膀微微下塌,任由呼啸的北风拍打在身上,他转过脸,依旧盯着那空无一人的街角。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呢?
时文茵收拾好便轻车熟路的爬到上床搂住时静姝的一条胳膊,轻闭上了眼。
每次回家时文茵总要跟时静姝腻一晚上,至于姐夫蒋林早不知道被时静姝赶到哪间房里去睡了。
短短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事情像是跑马灯一般在时文茵的脑海里乱晃。
一切都杂乱无章,让人理不清头绪。
遥想间,身侧人忽然出了声。
“不好奇我跟他说了什么吗?”
几个字闯进时文茵的脑子里,将所有的一切全都驱赶出去,她在暗处睁开眼睛,摇头道:“不好奇。”
说着又把时静姝那条被圈住的胳膊往怀里带了带,补充道:“总是为我好,问了也不会把我卖出去。”
时文茵娇俏的声音传进时静姝的耳朵里,惹得她一阵轻笑:“你惯会惹我生气之后说这些甜言蜜语。”
时文茵撇撇嘴角,无辜道:“哪儿有,我这是实话。”
时静姝止住笑意,忽而变得有些严肃:“文茵,你觉得你们合适吗?”
这个问题其实不适合在此刻拿来询问时文茵,可时静姝不能不明白她的想法。
黑暗里,视线不明,其他一切感官都在无限放大,屋子内发出的所有轻响都传进时文茵的耳朵里。
屋外北风瑟瑟,她拢住时静姝微凉的手在掌心轻揉着,沉吟片刻,回:“也许此刻是合适的吧。”
屋内钟表滴滴答答的仍在在一圈圈游走,忽而静了下来。
暗夜里,时静姝表情僵住,眼神里满是惊讶。
她是知道时文茵在这段感情里是动了感情的,可她没想到时文茵会是这个回答。
“合适不合适这个问题,其实没什么准确答案。”时文茵许猜到时静姝的想法,她又继续说:“在此刻,我能感受到他的好,我对他也有感觉这就是合适,但如果将来的某一天这些都不复存在,即使我觉得合适也无济于事。”
说到最后时文茵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须臾,她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在时静姝的胸前,瓮声瓮气道:“这世上那么多拿不准的事,我怎么会说的准呢?”
时静姝慢慢轻拍着时文茵的背,无声的哄着。
做了那么多年的姐姐,她怎么会不明白时文茵在想什么。
“姐,你怎么不骂我?”
时文茵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打的时静姝措手不及,她怔愣片刻,无声叹气:“骂你又怎么样?你就能跟他彻底断了?其中利害关系你又不是不懂。”
时静姝借着窗外的月光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从小到大,爸妈和我有几个舍得骂你的,哪一次不是让你自己想通?”
“可如果这次我就是想不通呢?”时文茵冷不丁又抛出一个问题。
“想不通,那就不想。”许是说的太绝对,时静姝又道:“但我不允许你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时文茵轻笑一声:“我又不傻,我当然不会那样了。”
“文茵,爸妈都不在国内,你只有我看着,姐姐不想让你有什么闪失,任何方面都不允许有,你能明白吗?”
时文茵点点头,将所有情绪压在心底。
从第一次见时静姝,时文茵就过分依赖这位姐姐,哪怕她那时已经十六七岁。
对这位姐姐她言听计从,可今天她问的这两个问题似乎在赌。
赌姐姐会不会真的狠心痛骂自己逼着自己离开,赌自己会不会真的能让梁闻远爱上自己而不是如今的若即若离。
身旁人的呼吸渐渐沉稳,枕头下的手机忽然震动,时文茵睁开眼看了时静姝一眼后慢慢抽出手机。
打开手机的那一刻,亮光乍起,刺的时文茵眼珠一阵疼,她闭眼又缓缓睁开,只见屏幕上赫然列着一条短信:
【近期出差,你放在我那儿的那条围巾我带着了,不要再找,就当是让我聊表思念。】
屏幕的光亮渐渐熄灭,可时文茵的心跳却越来越快。
光亮彻底熄灭,心跳如雷贯耳,她咽下一口津液缓解红楼的干痒和心悸。
她将手机慢慢贴在胸口,盯着天花板,嘴角微翘,心中一片雀跃。
赌注……似乎……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往自己这边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