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仪双眸一垂,含笑不语,一只雪白的细手将一旁的装满饭菜的托盘拉过来。
“你都昏睡五日了,先吃点东西吧。”
陈卓确实饿得不行,他虽然已经通玄,十天八天不吃不喝也没问题,不过习惯俗世生活的他还是会正常进食。
他也不客气,也不管陈仪有没有在饭菜里做手脚,端起一只碗开始胡吃海塞起来。
陈仪在一旁看得好笑,似乎很满意陈卓的表现。
她看了一会儿,轻轻推了推螓首搁在她肩头的凌楚妃,想要唤醒她。
唤了几声,凌楚妃果然悠悠转醒。
一双清澈透明的大眼中带着丝丝病态,入眼便是捧着碗大口吃食的陈卓。
她身子虚弱无力,连直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
陈卓一见凌楚妃醒来,嘴里含着一口饭菜焦急问道。
“郡主,你没事,感觉身子怎么样?”
憔悴的凌楚妃还未回答,陈仪已经笑盈盈道:“嘿嘿,在无忧宫之时,你当着天下人的面拿剑指着她,说话多狠心,怎么,现在灭宫之仇又忘了?又想跟郡主娘娘再续情缘啦?”
陈仪一番调笑直接说到陈卓的痛处,他垂下目光,陷入忧伤。
在心里他十分纠结,他与凌楚妃天造地设,本应众望所归地结成一对,为天下为苍生,但陈璇出来揭露凌云的所作所为又让两人不得不站在对立面。
在湖州之时,他又不顾堂姐陈璇阻止擅自去救凌云。
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在福王坡再次见到凌楚妃时他是高兴的,看到凌楚妃受伤是心痛的。
无忧宫的拔剑相对又让他无法面对这个女子。
纠结之际,他抬起双眼,看向凌楚妃,刚好对上凌楚妃的目光。
只一瞬间,两人眼中的想法竟然都是一模一样。
彼此都不敢再直视对方的目光。
这或许便是孽情劫吧。
陈仪自是能看出两人心思,不过她可不在乎两人彼此的孽恋,端起托盘里的一个碗燕窝羹。
“先别想那么多啦,吃点东西,来郡主,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燕窝羹,你身子虚弱,补补身子。”
凌楚妃与陈卓各怀心思,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当前处境,只得避开彼此目光,各自静静地进食。
凌楚妃身子虚弱,好不容易坐正,但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得让陈仪一勺子一勺子地慢慢喂食。
陈卓心情烦乱,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狼吞虎咽,夹着一块牛肉像小猫一样细细舔食,余目同时瞄向凌楚妃。
见她并不是很抗拒陈仪,加上已经换洗过衣裙,猜想是刚才自己还没醒来时她就跟陈仪谈过。
屋子内沉默了一会儿后,凌楚妃用虚弱的声音问道。
“外边的情况如何?”
陈仪道:“靖王与北羌的联军目前已经跟朝廷方面的军队在河北道与河东道形成抗衡局面,这几天打了几场大仗,各有损伤,本来朝廷的守军还有点劣势,不过三天前凌云回到天都坐阵,朝廷士气大盛,倒也发起过几回反扑。”
凌楚妃又问道:“我皇叔伤势怎么样了?”
“凌云对外说他并无大碍,不过这只是他稳定局面的说法,据左无灵说,凌云在福王坡偷袭中已经身受重伤,短时间内不可能好得起来。”
听完陈仪的话,凌楚妃与陈卓并没有较大反应,一切似乎两人都已经想到。
陈卓问道:“那江湖上呢,无忧宫如何?我堂姐陈璇她在哪?”
陈仪想了想,回答道:“江湖上还不是那样,各回各山,只是天华剑宗派出不少人来寻你,而无忧宫如今已经分裂成两派,各以柯成玉与钟浩然为首,季北柠已经回了天都,也无暇顾及无忧宫的事,只能任由柯钟两人相争,至于你……堂姐陈璇……自那日她离开无忧宫后,天下再无她的下落。”
陈仪所讲同样跟陈卓想象的差不多,朝廷与江湖决裂后,就很难再结盟在一起,他其实还有很多疑惑,只是当时没时间多问陈璇。
而如今陈璇又再次没了人影,也不知道她在哪。
正想着,凌楚妃问道:“陈璇是跟你们一伙的吧。”
陈仪红唇间翘起一抹淡淡笑意,说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陈卓冷声道:“什么意思?”
凌楚妃看向陈卓,对陈卓微嗔道:“你没明白吗?你的堂姐跟邪道与靖王勾结在一起,意图颠覆景国江山,从结盟大会上的突然发难,到福王坡的劫杀都是精心策划的。”
陈卓一听,后背上的冷汗直流,转向陈仪,急声问道。
“是这样吗?我堂姐真的跟你们勾结?”
陈仪悠闲自若,继续用白瓷勺子舀起一勺热羹喂给凌楚妃,凌楚妃也很顺从地张开小嘴吃下热羹。
“不是说了嘛,是也不是。”
陈卓双眼微瞇,看着陈仪,心想这话的意思。
陈仪继续道:“你当时离开翼州城,出城门时不是碰到一队从北羌来的车队吗?还记得吗?”
这事不到一月,陈卓自然记得,那时他留意了很久,现在听陈仪提起,他不难想到当时陈璇应该就在那个车队后面的普通马车里,与叶玲一起。
他问道:“那队车列规格极高,是北羌何人?”
陈仪道:“北羌王的长子壤熙太子,具体陈璇怎么跟北羌达成协议的我也不知道,几个月前,靖王与我们妙音教与黄泉宗达成交易,各取所需,商议之后决定联合北羌一起起兵。”
“便派人前来北羌,约定北羌出兵帮靖王夺取景国政权,事成后靖王出兵帮北羌拿下西域诸国,本来北羌并不同意,我还劝靖王把西北的灵州也给北羌,却没想到后来北羌答应得非常干脆,想来是你堂姐陈璇的功劳。”
陈卓怒道:“北羌是虎狼之国,你们竟然还想出卖景国国土。”
陈仪笑道:“我是邪道,靖王是乱臣贼子,这不是正常?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陈卓无语以对。
陈仪又道:“何况凌云这么对天玄宫,你应该恨凌云才对,巴不得景国四分五裂这符合你这个天玄宫少主的身份吧。”
陈卓余光瞟了下凌楚妃,见她低垂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是恨凌云不假,但百姓是无辜的,我身为景国子民岂能容忍出卖国家的行为。”
陈仪无所谓道:“我可不关心什么景国百姓,本姑娘是个自私的人,一生只在乎我自己,你们什么朝堂江湖、百姓苍生本姑娘可不在乎,不过你们二人我看着还挺顺眼,才给你们多透露些信息。”
凌楚妃道:“这么说你们的这个三方结盟比朝廷与正道的结盟还要脆弱吧。”
“那当然啦,我们结盟纯纯地为了利益,哪像你们满嘴天下苍生、道德仁义,背后干的事跟我们还不是一样。”
凌楚妃想反驳,但一想到凌云做过的事,只能按下反驳的意愿,想了下,说道。
“以我对凌绍的了解,他不可能舍得将西北道出卖给北羌吧。”
陈仪道:“那头肥猪又蠢又贪婪,确实舍不得,不仅西北道,他连西域也不会给北羌,真让他做了景国皇帝,他马上就会翻脸不认人,不可能履行承诺出兵帮北羌拿下西域,又何止是凌绍呢,谁不一样呢。”
“段拔允跟左无灵说必将凌云劫杀在福王谷,可是呢,段拔允为了捉郡主当炉鼎突破承天境,左无灵则想捉沐颖补完血阵,各都放过凌云为自己的事忙活,北羌肯定也是一样,这次大军进了景国境内,再让他们退去估计很难了。”
凌楚妃道:“那陈璇呢,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陈卓听见凌楚妃如此问,看来她,见她褪去几分憔悴,略显苍白的面容上变得十分坚定。
他也想知道陈璇背后到底还有什么目的,自小陈璇就是嫉恶如仇,即便为报天玄宫的仇,他也不相信陈璇会勾结邪道与靖王。
陈仪道:“我也不知道,陈璇神秘得很,那一次见凌绍她几乎没有说话,而且脸上毫不掩饰对凌绍对我们的厌恶,但那壤熙太子却对她非常信任,没准她也有什么雄图报负。”
凌楚妃美眸一转,看向陈卓,轻轻问道。
“陈卓,你觉得呢?”
这一问并不像真问陈卓的意见,而更像在向陈卓报怨,好像在控诉我皇叔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那你的堂姐呢。
陈卓领会到凌楚妃眼眸里的幽怨,想起那日在无忧宫对她恶语相向,心中不由生出愧疚之感。
尽管凌云确实做了对不起他、对不起天玄宫的事,但自己也成为别人对抗凌云的工具,甚至自己的堂姐可能也在歧途上陷得很深。
他带着愧疚地答道:“郡主,我堂姐可能真的与凌绍有交易,但小时候你也经常见我堂姐,应该知道她的为人,我想她肯定有什么苦衷。”
凌楚妃抱怨道:“你堂姐有苦衷,我父王与皇叔就没有苦衷吗?”
陈卓无言以对,凌云勾结天隐门屠戮天玄宫不假,但陈璇为了复仇勾结靖王与邪道,甚至出卖景国也几乎是事实。
且不论其中有多少是非多少隐情,至少永明郡主是无辜的。
况且这十年来景国在凌云的治理下确实国家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若是陈璇也让自己不择手段地复仇,自己又如何选择呢。
正不知道如此面对凌楚妃时,一旁的陈仪放下瓷碗,一改方才的客气,正色说道。
“好了,你们想知道的我都说了,客气完了,本长老也该图穷匕首现了。”
对于陈仪的话,陈卓一点也不意外,这个女子一直接近自己是有所图谋的,此时将自己跟永明郡主捉来并锁在这里,也是时候向自己索求她需要的东西了。
陈卓道:“你到底想要什么?”